Tên gốc: Huyền môn – Đào Phù
玄门 BY桃符
(玄幻小萌文 别扭师弟X自恋师兄)
楔子
顶山玄门。
玄门是一位道家高人所创的修行门派,流传至今已经有千年历史。相传该高人道法奥妙精深,偶一现世便被世间帝王惊为仙人,其时求仙拜师者如过江之鲫。只是高人淡泊好静,不胜其扰,便施神力于万千乱山之中凭空造出一座道观来。再向世人许诺,若有谁能以一己之力觅到此处,便收做弟子。
这顶山山形嶙峋,又为群峰环绕。飞鸟猿猱尚可勉力飞攀,但身为世间凡人,若要进山登门,那得有通天的本领才成。可话说回来,若是有那本领,又何必非要拜师呢?
所以,此后高人便清净了百余年。
就在他飞升在即,以为了无牵挂之时,天意捉弄,终究还是收下了他生平唯一一位弟子,玄门也因此才得以继承流传下来。
这位堪称玄门立派基石的大弟子,是个猿猴精。修行后道号桃真人。
桃真人生性跳脱,静养不住,镇日里只盼着世间行走,游戏人间。因此于门中事务处理不甚留心。就等着手下徒弟学成,好接下他的位子。
奈何他是遵循师傅立的收徒规矩,能攀到顶山的方可收为玄门弟子。因此徒弟也都是精怪出身。这些弟子虽然继承了开山鼻祖的高深道法和散漫性子,却同他一样没有愿意避世静修的。
桃真人苦候多年,见依然没有个懂事的。便灵机一动,在某弟子拣回一个小徒弟后,大肆赞赏他为师门传承宗派,流传所做出的巨大贡献,把掌门位置强行丢到那个倒霉的弟子头上,自己云游去了。
由此后玄门也有了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收了徒弟,便要继承掌门之位。然后师傅率领众家师兄弟飞升的飞升,云游的云游,再也不肯在这鸟不做窝的地方多留半步。
所以玄门的弟子,都是嫡系。玄门的掌门,都是无奈被逼。历任掌门中,运气好的,当个三五十年就成。运气差的,一二百年当下去也是有的。端看各人徒弟的孝性如何。
当今掌门鱼真人便是倒霉中的翘楚,已在掌门之位上呆了二百二十年有余,至今依然没有哪个徒弟决意接手这个烫手的热山芋。
鱼真人自然大叹识人不明。幸好也有祖师先辈传下来的规矩,弟子在山修习满了后,便可以放出世间游历。只需五年回山一次,让掌门考校弟子的品性修为。鱼真人的徒弟们大都百年前已修成材,这些年索性都放了出去,自己也偷闲去世间逍遥。只需在考校期回来瞧一眼,看看有没有哪个徒弟良心发现收徒了。
大师兄的烦恼
沈愁最近很苦恼。
要让人说起来,一个修道的人,不老不死无病无灾,在世人眼中,那就是活神仙。又有什么好烦恼的?
沈愁觉得,别说活神仙,就是真神仙,摊上这样的事,只怕也好过不起来。
作为玄门现任掌门的开山大弟子,他给人当师兄的日子数起来,也有二百余年了。要说这师兄当得多完美无缺面面俱到,那还谈不上。但是,就算在玄门这个一门妖孽的环境里,不管师弟是奸的滑的,见了他,总会规规矩矩的叫一声大师兄,服他的管听他的话。这样不能不说他是个有手段有本领的人罢?
可他这些手段本领,唯独到了一个师弟面前,便统统地无效了。这个与众不同的师弟,就是凌云。
哦,是了,凌云这个名他还唤不得,若是叫了,凌云师弟还会不搭理他。所以任别人凌云长凌云短地叫着,他必须老老实实地叫一声松树师弟。即便是这样显得特别的傻。
松树师弟,是个非常别扭的人。不,是个非常别扭的精怪。
从最初相识,到拜进玄门,再过了百年至今,凌云的一举一动,都是他看着的,怎么就长成了这么个别扭性子呢?沈愁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要想个究竟,那便从头顺起罢。
百余年前。
沈愁在山中独行。
适逢五年回山之期。这些日子他混迹红尘,过的甚是逍遥。时间一久难免有些四体不勤。这次回山横竖时间充裕,也不能使什么术法惊动世人,索性徒步缓缓而归。
走到半路,沈愁便觉出不对来,稍一留意便觉察出,有个人在后面远远地缀着他。看那模样,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光景,衣着打扮也不过是寻常小书生。这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人行?只怕是个什么精怪。他一时起了玩心,便念了个隐身诀,将身形隐住。
那个少年见跟着的人忽然不见了,果然上了当。急匆匆的赶了上来,四下打量了片刻,没见着沈愁,便伸手探脚的朝山崖边上寻去。
沈愁看那少年当了真,怕他出什么事故,也就不再躲藏,现出身形来:“小兄弟可是在寻我么?”
少年闻声转头,见沈愁就立在身边,便发出一声轻呼。上前握住他的手臂,急急的向后带了一步,让两人都靠到山壁上,才开口说话:“莫要站的那么向外,山风一吹会跌下去的!”
沈愁听他语带关切,也有些意外,笑道:“你这一道跟着我,难道不是想跟我修行?怎么当我连这点风险也当不起?”说到此处,定睛瞅了那少年一眼:“原来是个小松树精,倒也难得了。你可有姓名?”
那少年被他识破行踪,就有些羞赧地松开握住的袍袖。此刻听他问起姓名,又急急握了上来,双目亮晶晶地望向沈愁:“我叫凌云,‘冲霄凌云,矫而不群’的凌云!”
沈愁见他似有所期待,便顺口赞道:“这个名字倒也贴切,你可是要一窜冲霄么?”
凌云听他夸奖,面上开始微微泛红。
沈愁见他着实可爱,也起了爱惜之心。要知道他那些师弟,奸的奸滑的滑,偶尔有一两个好人,却是呆呆的。象凌云这样既活泼又伶俐少年,从来没有见过。要是带他回去,山中修行大约也不觉寂寞了罢。
想到此处,便对凌云道:“你若是想入我玄门,便跟上我。”脚步不再停顿,径直向顶山而去。
到了顶山之巅,那松树精果然还紧紧的跟在身后。这攀援山岭之事,倒也难不住他。看来注定和玄门有缘了。沈愁想着,有种说不出的欣喜。
鱼真人见他带了妖怪回来,自然是大喜过望。以为大徒弟终于孝心大发要收徒了,急急地掏了信物就要传位。
沈愁带人来的时候,只觉得这个松树精该收进来,到底是做师弟还是做徒弟,却是没想过的。
此时见师傅亢奋莫名,这才醒起缘由。望着被众师弟瞅的局促不安,但听他讲话又是急切抬头一脸憧憬的凌云,沈愁竟然觉得,收这样一个徒弟,即便是做个脱不得身的掌门,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这事,还要看凌云的意思。
凌云选了做他的师弟。
沈愁为此私下揣摩了半日,最终得出结论:必然是自己太过年轻俊俏,没有师傅得道高人般那副模样,小松树精才看走眼的。
当时师傅也对此大为不满,痛殴他一番不说,还挟着凌云立下日后必然收徒的说法,方才把新鲜出炉的徒弟丢给他教养,自己继续遨游江海去了。
对于这些,沈愁倒也不以为苦。小松树精甫入尘世,什么都不晓得,又天真淳朴。沈愁教他一一辨识,如训幼弟,平白多了一分人间乐事。
凌云聪颖好学,沈愁淳淳教导。过了月余,凌云于世间事务已经知晓通透,该正式修道筑基了。
这日沈愁有事寻他,找到凌云的房内。却见他正在拿笔描画着什么。
沈愁忽然想起,这些日子只教了凌云凡人生活之道,居然忘记传他通文法。只怕这个小松树精到现在还是不识字的。当下也就不做声,悄声潜到凌云身后,瞧他在弄些什么。
这一望之下,却是吃了一惊。那满满的一纸,居然全是沈愁两字。看那字迹虽拙,却有几分自己平日书写的模样。这样倒象是从什么地方描摹的。
凌云听到声响回头,见是大师兄,登时羞了个面红耳赤。手忙脚乱的把那一迭纸张匆匆收起。
沈愁原本只觉得奇怪,见到凌云如此慌乱,竟然也有些不自在起来:“凌云原来你是能识字的,我只当你不知,正要传你通文法。”
凌云垂首向地。双手背到了身后,诺诺低语道:“只识得几个,还请大师兄指点。”
沈愁见他这般举止,倒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人发现一样,越发觉得尴尬起来,当下不敢多说,匆匆传了法诀,也不待凌云记熟通透,便避了出来。
来到正院,他心中一片纷乱。凌云说只识得几个字,但偏偏就是他的姓名。想来是在他日常的物件上见到的。可他为何临下来一遍遍的描摹?这般的作为……他只在犯相思的人身上见过。
这么说,是师弟在记挂他了?
如此想想,也不无可能。最初相遇时,便是凌云跟着他的。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对着他时,凌云都是一脸的憧憬热切。他只道是小松树精求道心切,不想其中竟然有这样的心思。难怪不肯拜自己为师了。
沈愁叹了口气,用手拍了拍发烫的面颊。他在这世间也混迹了百十年了,也惹出不少个风流相思债来,但这样叫一个少年,还是自己的师弟记挂着,却是头一回。这个师弟,偏偏还是自己爱护着的。这下可该如何是好?
沈愁望着阴沉的天空发了半晌呆,直到乌云密集雷声隆隆,方才惊醒。凌云仆出山便遇见自己,自己又一直对他关爱有加,想来有些犯糊涂了罢。他涉世未深,不懂得其中利害,自己却是不同,何况又是兄长,须得引他走正途才是。
打定了主意,沈愁转身回房。刚一进屋,忽然霹雳一声,一道闪雷恰恰落在他方才的立脚处。
沈愁被惊的一个激灵。半晌后抬袖拭去额头的冷汗,不由得暗暗庆幸:果然如此才是正理。刚才差点犯了糊涂。那样的话只怕现在就被雷劈了。
大师兄的作为
第二日清晨,沈愁经堂危坐。
昨晚想了一夜的心事,终于整出一篇宛转的措辞,就等见了凌云好与他分说。谁知平日里都是早早到来的凌云,今日竟然迟到了。
这是不好意思了?沈愁候了半晌,还是放心不下,便去敲凌云的房门。
听到门响,屋内一阵杂乱声。过了片刻凌云才应门出来。沈愁见他衣衫略有些凌乱,双目也是微微发红。倒象是熬夜或哭过的样子。一时心下怜惜,轻声道:“昨夜可是没休息好么?那今日便休养一天罢。”说罢转身要走。
刚迈两步,背后传来凌云的声音:“站住!”
沈愁微愕,师弟口气怎么这么冲?从前可没见过如此的模样。这般想着,还是停下转身:“师弟还有什么事?”
凌云抬起头来,直直望着他,却不开口。
沈愁见他神情烦躁不安,目光中羞涩怨怼混杂。心中一阵慌乱,只道自己的心思被他看穿了。急忙开口道:“既然你已通晓文字,法诀经书等就不用我口传身授了。你自行去读,日后若有什么不明的,再来问我就是。”
凌云不答,沉默了一会忽然道:“你、你……那字迹……”这样犹豫了两声,又似不好开口,烦躁地跺了跺脚,就要回屋。
沈愁见他苦恼,柔声劝道:“不管是字还是别的甚么,只消你不去想,过些时日便会没痕迹的。不必这般放在心上。”
凌云停下动作,将信将疑:“真的?”
沈愁点头,微笑道:“凌云师弟……”
凌云本来神情一松,听他唤自己,却象被马蜂蛰了下,腾的一下蹦了起来:“不许你叫我凌云!”
沈愁一楞:“那唤你什么?”
凌云顿了下,烦躁的挥舞着手:“叫我松树,或者笨蛋。随便什么都好,就是不许你叫我凌云!”
沈愁有点恍惚,还要分出不同来么?也罢,不过是这一点执念,依他便是。于是重新微笑开口:“松树师弟。”
凌云瞪了他一眼,狠狠地哼了声,转身进屋,呯的一声关上屋门。
沈愁被摔了个冷脸,微微一呆,摸着鼻子苦笑起来。要当个温和体贴识大体的大师兄,真的很难啊……
打那时起,凌云就开始别扭起来。
偌大个顶山上,就只有他二人居住。沈愁放心不下凌云一人修行,不肯离开,只在旁边看护着。本来这样的情景下,不说和乐融融,兄友弟恭还是该有的。谁知凌云的脾气反倒是一天大似一天,见到沈愁便要暴躁。
沈愁自忖其中缘由,凌云必是身不由己的,也就不计较他的无端,只是尽量顺着他。如此相处下去,待到凌云艺成,沈愁已经养成了纵容这个师弟的习惯。
眼看凌云也学成可以下山了,沈愁有些释然有些惆怅。只怕这一去再回时,师弟看尽了大千世界,便再也不会计较前事了罢。
送了凌云下山,沈愁自己反而不愿意再履红尘了。何况在世间混迹了这许多年,也没甚么意思,不如清修静心来的正经。
是以待到五年期满,师门再聚时,沈愁怎么都没有想到,凌云师弟依旧对自己不假辞色,甚至还变本加厉起来。最让人无奈的是,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装模作样,当着师傅同门的面,总是老实木讷的样子,只让人觉得当年的淳朴少年长成稳重青年。而两人独处时,则换上一副阴冷的面容,仿佛自己欠了他多少债一般。
按说这时候,就该摆出大师兄的样子来,才不会失了体统。奈何一是这前十几年里,自己顺他成了习惯,一时改不了。二来扪心自问,总觉得有些发虚,或许自己,真欠他什么罢。何况他入世这几年,心思居然没变,也算是难得。
如此一想,便偃旗息鼓,任他欺凌了。
本来想着,这样忍忍,待到凌云收了徒弟,自己离的远远的,两厢里不再相见,也各得安心就是。谁知这个松树师弟,阴了几年又变出花来。每每聚会时候,鱼真人问他为何不收徒,他总能把借口扯到自己身上,引得师傅大怒,不好得罪要收徒的这个,便来揍他。
被师傅揍的精疲力竭深夜在床上啃被角时,沈愁就忍不住恨恨的想,这般不可爱的师弟!不如施点手段,诱他吐露心声,然后好好折磨他一番才是。待到明日见了凌云,那些怒气便如同见着阳光的露水,悄无声息的便没了。
即使现在的凌云阴的像潭水,硬的像块砖。用手敲上去,也会砰砰做响,再无半点当初的可爱天真。但终究还是那个跟了自己来,又看了十几载的小松树精啊。
这般忍与不忍中晃荡着,又过了几十年,距离当初相识的时候,已有百年之久了。
这些年凌云陷害人的本领愈加炉火纯青,只需一个眼神,师傅便能暴走,下手也愈来愈重。亏得他修行不辍,才没在众师弟前丢过面子。
沈愁深夜呼疼之余,也忍不住要想,若是自己当年换个想法应对,会不会这些年就不受这些罪过,小松树精依旧是原来那付模样?若是现在自己肯放下身段哄他,两人会不会重拾旧日的亲密?
每每这个念头一动,便觉得耳边有雷声轰轰,当日里差点劈到他的那个雷就现了出来。沈愁一个激灵,便不敢再想下去了。
只是这样的日子,又何时才是个头?师傅违抗不得,只能任他打。师弟不能责骂,舍不得。凌云又僵持着不肯收徒,这样拖拖拉拉的过了近百年,眼看还要继续下去,总这样下去,又怎么是个办法?沈愁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不若自己收徒罢!
沈愁灵机一动,忽然冒出了这个念头。仔细一想,觉得很是合适,自己收徒,师傅必然是巴不得,众位师弟想来也无异议。凌云也无法再用这个借口来害他。三全其美的事,只奇怪自己之前为何没有想到过。
凌云那次拜师后,自己便再没起收徒的念头。想是这些年来没遇见过一般可爱的精怪。这个倒也无妨,着意寻找,总有入眼的。只是此事还要知会凌云一声,让他有个准备才是。
想到这里,沈愁有些待不住,索性撑起身来,披衣出屋。今晚便同凌云说了,也好看看他吃闷气是什么模样。
沈愁来到凌云房前,见里面依然有光亮,想来此刻尚未歇息。敲门进屋。凌云见是他,只管冷着脸不做声,任他进来坐下,也不招呼。
沈愁见他不理,便自己先开口道:“师弟还未歇息么?”
凌云不看他,冷哼道:“若不是师兄来访,自然是要歇息了。”
沈愁早对他的这般态度习以为常,哈哈干笑:“我深夜打扰,是突然起了一个主意,便想来知会师弟一声。”
凌云听他如此说法,也起了好奇之心,便转过头来望向沈愁。
沈愁道:“咱们玄门一脉,传到如今也有千年渊源,如今诸位师弟都爱着自由逍遥不肯收徒,师弟你似乎也有难处,愚兄不忍见师傅忧心,便想分担一些。”
说到此处瞄了凌云一眼,见他听的认真,心中大乐:“待明日我便禀明师傅,我来代替师弟你收徒接下掌门的位置,你看如何?”
凌云一楞,旋即沉下脸来:“此事不妥。”
沈愁见他拒绝,更是得意:“有何不妥?师弟屡次在师傅面前说道是愚兄的缘故才不得收徒,现在愚兄顶替你,你又不肯,这样师傅面前如何交代?”
凌云脸色更沉,手指紧握:“缘由你自然清楚,何必我说。你休想这样轻松脱开。”
沈愁见他说的如此直白,有丝意料之外的慌张,但心中有什么在蠢蠢欲动,明知道不该接口,却有些管不住口舌:“你不说,我又怎么清楚?”
凌云神色微动,脸上掠过一阵微红,旋即又沉了下来:“那好,今日便说个清楚!”
袍袖一拂,门扇哗啦一声合上,门闩自行飞起插牢了。跟着凌云又捏了个法诀,将整个房间封住。
沈愁见他这一番动作,已是非同寻常了,自知就该马上制止并离开才是。奈何灵智虽然清醒着,却管辖不了心意手脚。眼睁睁瞅着凌云设好了结界,内外声息神识间隔。
待到终于寻回自己的手足时,却发现凌云已在低头解腰带衣衫了。
沈愁心跳如鼓,不敢多看,上前一把拥住凌云:“师弟,你莫要……”话未说完,便被凌云伸手推开。
凌云面色更红,恼道:“你做甚么!不许过来,老实呆着!”
沈愁被推了一个踉跄,有些狼狈,听着师弟如此说法,便不敢再动。
只是师弟手中不停,转眼已经将衣衫剥去一半,腰腹俱都露了出来。惊慌失措之下,转身向壁,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反复:“若是那雷真劈下来,这次会是劈谁?我该怎样才能护得住他?”
凌云的作为
凌云一直很烦恼。
自打他识字那一刻起,就没有再开心过。并且随着这些年的修行,烦恼愈来愈重。
至于缘由么?还得从头说起。从他还是一棵松树的时候说起。
大约二百年前。
作为一棵松树,他认为是与众不同的。
别的松树只知道白天晒太阳,晚上打瞌睡。风吹来的时候,就哗啦啦跟着喊上两声,雷电打下来,便哎呦哎呦叫几声疼。除此之外,便没什么动静。他们不想聊天,没有想法,连喜欢什么都不知道。整日里只有发呆发呆。
他不同。他觉得今年的山花开的特别鲜艳,他喜欢雨天。他想和每次来他身上捉虫的那只喜鹊做朋友。
可是他不会讲话,即使每次那只花翅喜鹊来的时候,他再晃动树枝,喜鹊也只会惊诧的咋咋两声:“咋?今日的风有这般大么?我都快要站不住了。”
这就是作为一个不能动不能说话的松树的难处。没有外力,便做不了声。
即使是这样,松树也从未放弃过。
所以当一个大袖飘飘的白衣年轻人从他身下路过时,他还是丢下一粒松塔,砸到那人肩上。
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人,留下歇歇脚罢。松树心中喊着。
那人捏起松塔,抬头向它望来。
松树用力伸展着自己的枝干:你看,我是多么枝繁叶茂,足可以为你挡风遮雨。我还有松果给你吃!留下吧留下吧。
那人似乎领会了松树的好意。望了望西沉的日头,抬头笑道:“时辰已经不早。横竖今日赶不回去了,在此歇息一晚也好。”
松树只见那人身形一晃,便失去了踪影。然后枝上一沉,那人居然已经坐在上面了。比那只喜鹊重多了,不过他还是支撑的起!
那人傍着枝干,口中不知道在唱些什么,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人都是这么神奇么?连吐出来的气息,都那么好闻,让松树晕乎乎地。
天色暗了下去,那人也不再开口了。横坐在枝头,依着树干假寐起来。
晚上风吹过的时候,不能跟着乱嚷,会吵醒他的。松树这样提醒着自己,也开始瞌睡起来。
迷糊中,似乎有什么随着树干滑了下去,浸到他根部的泥土中。他用根须尝了一点,似乎同那人口中的味道相同,便着意吸取了。
第二日,松树觉得有些晕陶陶地,只想继续瞌睡。最后还是枝上那人动作,让他清醒过来。
那人从腰间掏出一个葫芦摇了摇,失声笑道:“哎呀,都漏光了。”又转头来看了看松树,轻嗅一下:“倒是便宜你了。”
松树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只有轻轻摆动着树枝:早上好,早上好!
那人笑道:“也罢,就当我这一夜的歇脚钱吧。”
正振衣欲下,忽然想到什么,又转头向树冠道:“不管怎么着,喝了我的仙酒,我还是留个印记。万一哪天你成精了,我也好讨利息回来。”右手微探,手指便在松树干上勾画起什么来。
松树只觉得躯干微疼,又听得嗤嗤有声,不由得大急:喂喂!你做什么?
只是这次那人却没领会,刻画了一会,方跳下树去,退了两步望着他,摇头晃脑,面带得色:“有了我的字迹,你可跑不了了。”说完大笑两声,下山离去。
松树一直望着他,眼见身影远到模糊了,才转回心思来。这个人,算是自己朋友了罢?他吃了自己的松果,自己也喝了他的“仙酒”。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是交换过礼物,不就是朋友了么?那只喜鹊同其他禽鸟闲聊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
只是他在树干上,到底刻了什么呢?
我要是能看到就好了。松树摆了摆树枝,有点闷闷地想。
接下来是一个长长的冬天。每年这个时候,喜鹊都不会来他这里做客。整个山林,除了他们松树,都光秃秃的。
松树觉得无聊的很,只有努力的生长。那个人不是说了么,自己日后是要成精的。精怪就会说话,就能到处行走了吧?起码传说中是这样的。
那就努力吧,让自己成为传说!松树挥舞着树枝给自己打气。
俗话说的功夫不负苦心人,还是很有道理的。这次,功夫也没负苦心树。待到来年春来,那只花翅喜鹊又落到他身上时,他已经能开口说话了。
“好久不见,喜鹊。”
“谁?咋咋,谁?”花翅喜鹊被惊得飞了起来,羽毛直竖,凭空胖了一圈。
“我是松树,你脚下的这棵。”松树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自己连名字都没有,只能和其他松树一样,用一样的称呼。
喜鹊松了口气,重新落下,跳了跳:“唬我一跳!我飞过这么多地方,树木会说话的,你却是头一个。”
松树听他如此说话,想必是见多识广了。又记起自己的心事,便开口道:“那你能否看下,我树干上刻有些什么?去年有个人路过,我和他成了朋友,他刻下的。”说到这里更加不好意思:“我看不到,并且……我也不识得。喜鹊你一定识字对罢?”
喜鹊抖了抖翎毛:“那是当然!”呼啦啦飞了下去,绕着松树飞了几圈,又回到枝头,口气不容置喙:“是八个字:冲霄凌云,矫而不群。”见松树不做声,又补充道:“就是夸你生的好,冲天而起,高过云朵之意。”
松树听他如此说法,才放下心来。羞涩中略带得意:“那从今日起,我就叫做凌云。”
从此松树有了姓名,叫做凌云,也同喜鹊,成了好友。
也是打那时起,凌云开始了他的修行之路:一定不能辜负那个人的期望,要让他看见自己真的能一窜冲霄。再见他时,也好说话的底气。
喜鹊从外面听得一些传闻,都飞来讲给他听。原来不管是飞禽游鱼,花草树木,若是得到天地间的灵气,都是可以修炼化形的。至于变成什么,却是看自己的意愿和修为法力了。
依照喜鹊的意思,自然是盼着凌云化成鸟类,能飞天落地,无处不能去,多自由惬意。他还可以多个同伴。
原本凌云还是懵懂松树的时候,也羡慕过飞禽。他们有翅有足,还敢吃可恶的松虫,是再好不过的活物。奈何自打见了那个刻字的人后,便改了主意。那人是他的第一个朋友,自己总不能辜负朋友的期望。何况当个人,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因此任凭喜鹊游说,凌云打定主意,只是不松口。
人为万物之灵,修炼起来谈何容易?任是凌云勤修不缀,栉风沐雨中寒暑更替,辛苦了百余年,才能化成人间少年模样。
凌云的烦恼
凌云化形后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去寻那个在他树干上刻字的朋友。只是此人姓甚名谁,家在何处,他却是一点头绪都无。
喜鹊嗤笑他时曾说过,世间凡人,百年就是大限,只怕你那朋友,早就驾鹤西游了,又上哪里寻去?凌云于这点倒是不担心,当初他喝下的东西,那人说是仙酒,那么这人就是神仙也说不定。何况自己都化形成人了,躯干上的字迹还消失不去,可见出手非凡,必然不是凡夫俗子。
想到这里,凌云有些庆幸,手拍了拍胸口:幸亏是这样的八个字。万一被别人看到,也只当他刺的励志警言,不会丢人。要不然都不好在人前现出来。
这几日里,凌云自觉整顿好了一切,没什么牵挂,便准备下山入世。
那个喜鹊,这些年来也不知得了什么奇缘,也修成了真身。按说他本来是个飞禽,要修也该是修成凤凰才对,谁知竟然化龙了。这世间奇理,果然是不可思议的。
本想着喜鹊遨游天际,又能多见神仙,请他帮着打听打听也好。结果那家伙太不仗义,最近同他见面时,都是支支吾吾地,说不上两句话便跑开,倒象是心虚的模样。凌云仔细回想,没觉出哪里不对来,也就不理会,这喜鹊爱故弄玄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该说是缘分天定抑或是冤家路窄?凌云刚刚出山,便遇见了独行的沈愁。
凌云自然是一眼便认出他来,只是有些拘谨,怕他不记得自己。毕竟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他现在又不是树形。因此既不好上前讲话,又不愿看他走开,便远远的跟着他。
结果刚跟了几步便被沈愁发觉,又被识破他是松树精。凌云心中得意,这人果然是非同寻常的。虽然一时识不得他,但日后总会发觉的,当下也不说破,到时候就算是个惊喜罢。是以沈愁问他是否要跟着修行时,凌云几乎是雀跃的应了。
待到了玄门内,沈愁要他选师傅,凌云始终当他是自己的朋友,朋友么,自然是平辈的。因此就拜了鱼真人为师。那些跟师兄学艺,日后收徒的规矩也就一一应了。本来能多与沈愁相处,就是求之不得的。
此后的数月,凌云是用崇拜仰慕的目光望向大师兄的。大师兄天上地下,无所不晓。大师兄道法精深文采风流。而自己,是个连字都不识得笨树精。
师兄一直未教自己识字,想来是以为自己早就识得吧。凌云夜来坐卧不安,总觉得自己不能这样丢脸。便是不能叫师兄高看一眼,起码也该会写自己的姓名才对。想到这里凌云便有些坐不住,起来拉开衣襟,对着水镜描出字样来。
然后再将凌云那两字挑了出来,一次次反复临摹。待来日师兄问起,要工整的写给他看。因为这个心思,凌云写了满满的一迭纸张。
没想到第二日便被师兄发觉,还传了他通文法。凌云自觉丢人的很,也就没能分辨出大师兄的异常来。
念了几遍口诀,通文法便已习成。毕竟这样的小法术不是什么难题。然后,凌云发现了一个很要命的差错。
他身上的字迹,并非喜鹊所说的“冲霄凌云,矫而不群”而是另外八个字:玄门沈愁,到此一游。
领悟了这个事实,凌云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那个该死的喜鹊骗了他!
怒冲冲地来到屋外,取出一根羽毛燃了,一只火鸟便展翅而飞,向西行去。过不得片刻,一大朵乌云就飘了过来。喜鹊化的苍龙在云朵里伸头探抓:“凌云你找我?”
凌云和颜悦色的很:“你变回原身下来说话罢,这样多不方便。”一转身率先进房了。
喜鹊见他神色平和,似乎没什么坏事,便依言变回喜鹊,跟着飞进了屋。谁知刚一进门,便被凌云伸手捉住。喜鹊吓了一跳:“咋!凌云别闹!”
凌云此时也不用装模作样,两根手指捏到喜鹊的脖颈上,面目狰狞:“说!你原先是不是不识字!当初是骗我的对罢?”
喜鹊本来低头欲啄,一听这话登时没了气势:“你知道啦?”话音一落,忽然觉得颈上发紧。
喜鹊大惊,一只翅膀胡乱拍打着,屋内登时羽毛乱飞:“我那时不过是只喜鹊,又怎么会识字?本来就是你没道理!我听别人说,往松树上题字就该是那样的。分明是你那个朋友不学无术写错了!”
凌云略一分神,喜鹊便挣开来去,飞到屋梁上,离他远远的落下:“你不说那人现在是你大师兄?该找他算账咋,欺负我又没用!”
凌云心中一阵纷乱:“你不明白!”仰头看见喜鹊在那里梳翎展翅,一副悠闲模样。心中余怒未消,抬手一只松果便丢了过去。
喜鹊被砸得身子一歪,想啄回来又多少有些心虚,眼珠一转,展翅向外飞去:“你大师兄也在山上是吧?我去用雷轰死他给你出气!”话音未落,已经化身苍龙隐入了云层中。
凌云抢到门口,疾声阻止:“不许胡来!”
喜鹊理也不理,桀桀笑着飘过院去了。
凌云知他不会真做出什么事来,毕竟天道定数还是要守的,让师兄受些惊吓也好。也就不再理会,回房专心烦恼起自己身上的字迹来。
这字迹,必然不能带着的。若是让人看到,那真不用活了。只是怎么个消法,却还要斟酌一番。
本来这就是件丢脸的事情,无人知晓最好。自己不妨先尝试一些手段。若还是不成的话,大师兄与自己是同门,他的术法自己早晚都能学会,自然也就能施展出来了。所以此事还是不提才算妥当。知情的只有喜鹊一个,这么多年朋友,想来他也不会乱讲。
如此想着,耗了一夜的功夫,也没能拭去半个字迹,反到是越擦越明,最后居然要灼灼放光了。凌云又气又恼,恨沈愁散漫无行:写什么不好,哪怕是画个标记也成,这字挂在自己身上,象什么样子!
当堂对证
第二日见着大师兄,略加询问,听说是过段时日就能自行消去,凌云这才稍稍地松了口气。只是一见沈愁便想起此事,心中总是烦躁不安,怎么都无法同日前一样了。凌云自知这样让人生疑,只是按奈不住。稀奇的是,大师兄居然也不计较,愈发和颜悦色起来。
如此过了几年,那两行字依旧嵌的牢牢的,半点淡去的模样也没有。凌云这才回过味来:他又被大师兄骗了。这人实在恶劣的很,只怕是已经知晓了自己就是那株被他乱涂乱写的松树,这样哄着他,好看他的笑话!没准就等自己沉不住气去求他的时候再好好捉弄一番。
凌云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暗自咬牙,却不再显露出来。只是着力修行,认真钻研师门法术。既然大师兄术法都是从玄门学得,自己自然也能,只需学到他的本领,自然也就不受他消遣。
十几年过去了,情况并无好转。凌云却发现了一个更要命的问题:他胸口的字迹在下移!
他是松树,同飞禽走兽人类不同的草木。那些活物都是打小就固定了形体,然后慢慢延伸成长。而草木是不同的。是从根部长起,向上攀援窜枝。
他虽然作为普通松树已经成年许久,但是成精后,原身又活跃起来,这些年在不断地向上生长,这十几年过去,原本该是胸口的位置,现在已经降了数寸。凌云大惊失色,这样再过个一二百年,那、那岂不是……
惊慌失措下,只有更加精研勤修。又见大师兄依然是那一副温和体贴好兄长的模样,实在可恨。恰逢师傅问起收徒之事,凌云问心无愧,言语简略地供出大师兄来。师傅果然暴怒,把沈愁揍了一通。凌云见他被揍的厉害,也有些许快意:让你不安好心,得了教训赶紧悔改罢!
谁知大师兄竟然如此忍得,宁愿每次在众人面前挨揍也不肯私下向他认错。凌云有时想起难免疑惑:莫非并不是他不肯认错,只是无法解咒?还是他或许就不记得此事?否则怎么这般抗着不肯开口。
但是转念一想,若是他真不知情,懵懂无辜的话,明知被算计还关照如常,实在说不过去。此事不可能!
那就是他也不晓得如何解咒,心虚理亏才撑着。一想到这里凌云便惶恐起来,不会的不会的,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定然是他憋着气待自己求他时狠狠捉弄自己。自己只要再努力些修道学法,早晚会学出神通来消得去的。
这样一个发奋着,一个隐忍着,八十余年过去了。
凌云没学会那般神通,却终于等到了大师兄上门妥协。
凌云面上无波,心中却在呐喊着:“快说你给我消字迹!”
谁知沈愁到了现下这个地步,依然不肯老实认错,居然想收徒脱身了事。凌云恨大师兄狡诈,气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今日就算丢脸也不能让他这样轻松了事。横竖他也早知晓了。让他见见罪证,省的还要装无辜模样。
方一动手,师兄便神色大变,还上来阻止。凌云冷哼:果然心虚了罢?哼,此时已经晚了!早管做什么去了?
凌云脱下外衣,拉好衣摆,抬头去望沈愁,见他已回身向壁,哼,不敢看罢。
清了清喉咙,凌云恨恨开口:“看看你做下的好事!”
沈愁一直都是面朝墙壁绷着身子,心中默默念祷:祖师爷明鉴,须知凌云是少不更事,弟子也是身不由己,切莫此时降下雷来。
听到师弟唤他,这才转过身来。只是这话是听到了,却一时转不过弯:做的好事?师弟知道我晓得他的心思?只是这事怎么能看出来?
咦,师弟的腰肢很是矫健啊。凌云肤色不如他白皙,大约因为是松树化来的缘故,是浅棕色。此刻被白色衣物一衬,竟然有些动人心神。
沈愁盯着师弟的腰侧发了会楞,忽然醒起,这不是当师兄该看该想的,就急忙抬头向上望去。
凌云正一脸寒霜,目光冷冷地射向他。
沈愁被看的心中发虚,也忍不住偷偷嘀咕:松树师弟果然是板脸板久了。就在这个时候,还是这般的不可爱。
轻轻咳了一声,沈愁上前两步,右手很有分寸地伸出,替凌云整理衣摆。左手却有着它自己的意愿,搭上了凌云的腰间。沈愁自觉十分混乱,口中喃喃道:“师弟,我知你一片痴心,只是……”
话尚未说完,凌云便向后闪了一步,面色虽然依旧是板板的,声音却有些不平:“凑这么近做甚么?看清楚你刻的字!”
沈愁被他退的一愕,有些发傻,又听到师弟这么说,就随着他的示意,望向了师弟的腰腹。那正中微凹处两侧,居然各有一行黄豆大小,浅于肤色的字迹。呃,这种地方刻字,倒是第一次见着。
沈愁用力板了板面孔,仔细去打量,然后被狠狠唬了一跳。
这这这,这分明是自己的手迹!
这怎么可能!自己都未曾见过凌云赤身,怎么会办出这样的事来?何况就算是自己做的,也不会刻这样无聊无趣的字句!
一时口不成句:“师弟,这、这是我、我写的?”
凌云冷哼一声。
沈愁很是彷徨无助:“可是怎么会!我是修真之人那,不会癔症梦魇,也不曾走火入魔过,如何在我自己无知觉的时候去你那里做这样的事。”转了一圈忽然想起另一头来:“师弟你为何任我施为也不阻止?就算你……也太老实了,你就不知道躲么?”
凌云睨着他:“你几时见过松树会躲的?”
松树,师弟的意思是说他还是松树的时候就刻下了?电光火石间,沈愁忆起了前事:“你就是那株喝了我的仙酒的松树!”见凌云颌首,不由得大奇:“那你为何不早同我讲?这字早该消了去的,你为何一直留着?哦……”
说到此处,不由得怦然心动。师弟是因为恋慕着自己才不肯消去字迹的么?真是……傻的可爱。再看凌云时,又多了三分温柔。
凌云却是听得眉毛一跳:“你能消了去?那就快给我施法!”
沈愁见他神情生动,远不同平时的阴沉,忍不住出口调笑:“你自己也能解得,怎么偏偏要让我来?难道大师兄施法就特别灵么?”
凌云面色一黑,咬牙应道:“还劳师兄大驾。”
沈愁再度走上前来,口中微颂法诀,袍袖拂上凌云的腰身。只见一阵光芒闪动。沈愁看也不看,拍手微笑:“这不就成了么?”
凌云低头,面色又沉了几分:“师兄莫再玩笑了!”
沈愁疑惑得随着凌云望去,却见那两行字迹依然牢牢的嵌在那里。沈愁大惊:“怎会如此?”
伸手去触了下字迹,又抬头端详了凌云片刻,再抓起凌云手臂来摸了一回脉。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如此!师弟你原本是松树所化,即使有了精魄形体,也依旧是草木本质,道法自然是解不开的。”
凌云一直木着脸任他触摸打量,听得这话也不惊诧,顺着他的话头问:“那该如何是好?”
沈愁笑道:“这个倒是好说,只需给你点血气,让你有了血肉之躯便是。”见凌云木然的模样,又道:“那样也好,多些七情六欲,别再同现在这样木呆呆的。”
说到这里忽然一楞:既然凌云原先都是草木,自然也就没有情爱之心。他也就从未恋慕过自己,原来自己这些年一直会错了意了?
不爱护花草树木的报应
这个想法横空出世,把毫无防备的沈愁砸得摇摇欲坠。
再定神去看凌云,却见他目光灼灼,只管盯着自己,一时心乱如麻,强笑道:“这些年来,师弟执意不肯接任掌门,与师傅说是因着我的缘故,也是这事所致了?”
凌云点头。
沈愁喃喃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面上挂着一个恍惚的笑,就要从凌云身边经过出门而去。
凌云见他要逃,一把抓住:“师兄还没给我解咒!”
沈愁被定住,皱眉思索了一阵,恍然大悟道:“哦!解咒。”右手抬起,手指微错,食指尖便渗出血珠来。
凌云回身取玉杯来待要承血,却见沈愁迟迟不垂下手指,只瞅着指尖发愣,神色变幻不定。于是开口催促:“大师兄?”
沈愁象是受了什么惊吓,微微一抖才回过神来,依旧不动作,也不看向凌云,对着指尖道:“不如等明日再与你施法罢?今日有些不妥。”
凌云见他花样百出,就是不肯爽快地解咒,忍了又忍:“师弟鲁钝,并未发现何事不妥!”
沈愁转头暼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将那滴血珠在指尖滚来滚去,又重新起了个话头:“师弟今后有何打算?”
凌云青筋跳了跳:“自然是托大师兄的福,接下掌门之位,广大玄门一脉。”
沈愁依旧不放松:“之后呢?”
凌云一楞:“之后还能有什么?自然是潜心修道,好等有朝一日象祖师爷那样飞升成仙了。难道师兄不是这般想的?”
“师弟心怀高远,志向可嘉。如此甚好!”沈愁目光望向虚空深处,语音飘渺,又喃喃重复了一句:“如此甚好!”
凌云见他越扯越没边际,实在按耐不住,就要握了他的手指取血:“师兄……”
才上前半步,话未说完,就见眼前一花,微张的口齿中被塞入一物。凌云从未与人有如此的接触,登时僵住,玉杯“啪啦”一声滚到地上。然后眼睁睁由着沈愁抽回手指,取帕子拭去了手指上他的口水,负手向外行去。
凌云只觉得口中渐渐散开一丝腥甜,过了半晌方回过神来:师兄怎么可以这样!他也不嫌脏。呸呸!
凌云面红耳赤站了半晌,只觉得别扭万端。待要追究,又无从说起。终究还是想起自己身上的字迹来,急忙念起试过多少遍的法诀,对着水镜一照,果然字迹全无了。
多年的心事了结,凌云长舒了一口气。又想起方才师兄的举止,没由来地一阵慌乱。来回度了几趟步,又想起字迹来,不放心的跑到镜子前再瞅一遍。然后再度几趟步。
这般来来回(一一)回的,自打上次知道自己身上字迹真相后,松树师弟度过了第二个不眠之夜。
沈愁回到自己屋内,扑到床上,却没有心思咬被角磨牙了。
这天道,也未免太过无情了罢?
当年不过是游戏人间,胡乱在树木上刻了几个字迹,用得着这么报应回来么?吃了几十年师傅的老拳也就算了,看了凌云近百年的脸色。最终还要生生让自己跌个跟斗。
方才凝血时候,沈愁忽然觉察出自己心绪不宁,脉相急促,看那血色模样,居然是情动了。这可真闹笑话了,他沈愁不是个没经事的少年,竟然因着一个误会就陷了进去。
就如同两人角力相抵,本来苦苦支撑,竭力抵挡对方进攻。忽然间对方收力不发,这边相抵的人猝不及防,浑身的力量无处可卸,一个筋斗,便张了过去。
这事要说怪凌云是怪不起来的,毕竟那孩子一直都恪酢醍懂的,不晓得什么人世情爱,可自己就怎么都没想到过?只见只字片语,脸红支吾的模样便认了死理?
莫非那时……
不,绝非如此,他沈愁堂堂君子,又怎么会对一少年起那心思,必然是祖师爷在天上见不得他放荡人间,不爱惜草木,施了障眼法于他,叫他多些磨难。恩,定是如此。
师弟既然不是对自己有别样心思,又一心向道无甚杂念,那他自然也不会强求。想来前事解开,日后凌云必然同最初时候那样待他,不再横眉竖目了。当个独一无二的大师兄,兄弟和睦,也算很好罢。
所以今日隐瞒一些细微小事,也算不上什么罢?那气血是在他情动时候取得,效力与平常的比较起来,略有些不同,若是凌云一直心平气和不起波澜,自然寻常无事。只是他有朝一日动了尘心,情动之时,那血便会略微失效,字迹只怕就会现出形来。
沈愁起初也是觉得不妥的,奈何凌云揪住他不放,自己又无法说出缘由,凌云又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心底隐隐起了一丝恶意,便顺了他的意。
反正日后若是被凌云发现,也不麻烦,只需再取血一滴盖过便是。不过是让师弟尴尬一次。那样的话,就算自己为这些年来,和以后若干年里的辗转难眠,取一点报酬。这也不算过分罢?
沈愁整夜未眠,第二日一早,拜见了师傅,见无它事,便匆匆下山去了。那副好师兄的模样,一时还真摆不出来。还是待到几年后,再来云淡风清地做体贴周到的大师兄吧。
时光荏苒,不管众弟子过得快活还是失意,五年过去了。
又是玄门集(一一)会之期。
待到沈愁懒懒地晃上山来的时候,诸位师弟已经在大厅久候多时了。沈愁方一入大厅,鱼真人就扑面抓了过来。沈愁大愕,一面抵挡一面拿眼神询问师弟:怎么还要演这出?
诸位师弟表情倒是一致的很:多少年的老段子了,你们也不嫌烦!
沈愁有点不信,趁着转身逃窜的功夫,终于在角落里寻到凌云。凌云见他近了,冷哼一声,袖子一拂便让出空地来,还有意无意地,把沈愁的退路封了个死。
沈愁心中一凉:这是东窗事发了。
一时没了精神,脚下略有迟缓,登时被鱼真人踏倒在地。
待到鱼真人怒气发完,沈愁也无一丝力气挣扎了。就在大堂地板上静静躺着,听着那脚步声走近又远了。
过了半晌,沈愁方才撑起身来,没心情同谁计较什么,只想回屋一人好好待会。
此时天色已晚,沈愁进了房屋,回身关上门,也不取珠子照明,就要扑到床上时,床尾暗影里走出一人来。
沈愁倒也不吃惊,径自爬上床去,在床头靠好了,才慢吞吞开口:“凌云师弟,此来所为何事?”
凌云面色阴沉:“你自己晓得。还有,不许叫我凌云!”
沈愁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你不说我就什么都不晓得。”
凌云忍怒:“你又这么说!捉弄我便这般有趣么?你不晓得,那为何师傅揍你你不辩解?分明就是心虚!”
沈愁在夜色中认真端详着自己的手指,仿佛从来未曾见过一般。
凌云来回走了两步,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烦躁:“你说!上次你又施了什么法术,为什么那字迹有时还会出来?”
沈愁心中百般滋味翻滚,中间又有丝惊诧“你没发现其中的缘由?”
凌云见他认了,声音更大:“我就知道,每次字迹出现都是念及你时,其中必有古怪,果然如此!速速给我解了,要不我告到师傅那里去!”
松树师弟终章
沈愁只当听错了,不信自己的耳朵。用手一撑,坐了起来:“你说每次看到字迹都是因为想到我?”
凌云冷哼:“没想到我觉察出来吧?初始我还不明白,以为是沐浴时着了水,后来睡眠前后居然也会出来,我前后对照,其他时候都无碍,只有偶尔念及你时,就会显露出来,自然是你在其中搞的鬼!”
沈愁大喜过望,只觉得浑身酸痛不翼而飞。又见凌云正在床前虎视眈眈的俯视着他,心中一动,伸臂便把凌云拉近前来。
凌云毫无防备,一下被拉地跌进沈愁怀中,又惊又羞,凶猛气势荡然无存,结巴道:“你、你做什么?放开我!”
沈愁笑道:“我来看看师弟的字迹,方才能给你解咒啊。”说着另一手探出,去解凌云腰间的丝绦。
凌云挣扎起身,蹦起来离床远远的,一张脸上写满了震惊和羞涩:“现在怎么会有字迹?我又没念你!还有师兄你、你、你怎么……”
沈愁见他神情,完全是当年年少时候的模样,全然没有这些年的阴冷,心中温软如沐春光:“你自己看看罢,是有还是没有?师兄又怎么会骗你。”
凌云嘟囔道:“你一直都在骗我。”终究还是转过身去,又不放心的回头望了几眼,见沈愁老实的坐在床上微笑,才解开衣衫自行查看。
沈愁等他回过来头,露出一副怎么会如此的迷茫模样时,方笑道:“其中缘由,不足为外人道,师弟附耳过来,我说与你听。”
凌云将信将疑,犹疑着靠近前来。沈愁低低与他分说详细。
凌云越听面色越红,几乎要将头垂到地下。终于沈愁住了口,凌云方抬起头来,待要说些什么,见沈愁一径微笑的望着自己,又是一阵羞恼,忿忿道:“都怪你当年放浪无行,若是不曾胡写,又怎么会有这么多事端?”
沈愁笑道:“此时我才觉得当日我是有如神助,再妥当也没有了,若非如此,只怕师弟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
凌云哼了一声,却不再反驳。过了一会又道:“你还是速速把这字迹消了去吧。”
沈愁苦笑一声:“现下不成。”
凌云眼睛一眯,正要发火,忽然想通其中道理,神色变幻了一会,象是下了什么决心:“那该如何是好?”
沈愁抬眼瞅了瞅窗外,喃喃道:“应该不会有什么惊雷罢?”伸手轻轻拉过凌云,另一边袍袖一拂,帷帐落下,轻声道:“师弟你只需……”
———————-正文结束,以下算特典。认为沈愁攻就不要看了—————–
罗帐低垂,声音隐隐从中传出来。
“一定要如此么?明日你便能心平气宁?”
“正是。”
“那我明白了,来吧。”
“等等,你这是做什么?”
“不就是你说的,我……你么?”
“可是你弄反了啊?”
“恩?刚才是谁说的上下都一样的?果然你又在骗我!”
“师弟,师弟你别恼!唉,你来就你来吧……(低声)我就知道没道理有这样的好事,果然还是有报应的。”
几日后
“师弟你看,这样一来,我还是不能替你解咒啊。不如……”
“大师兄。”
“什么?”
“我忽然觉得,天是如此的蓝,草是这般的绿,斤斤计较那样的小事,实在太不应该了。那字迹,就让它带着罢。”
“哎、哎!师弟你……”
半晌后
“这样也好,日后我继承了掌门,还可以用来做道号。”
“……师弟你学坏了。”
“好说好说。”
五年后。
凌云收一喜鹊精为徒,接任玄门掌门之位。
道号愁真人。
《全文完》
bạn ơi cho mình hỏi tí, sao mình thấy bên list truyện Đào Phù của bạn Gió mùa hè lại để tên truyện là Huyền Môn Tùng thụ sư đệ vậ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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